拿笔记本电脑的海盗编辑本段回目录
南方周末记者 陈鸣 发自武汉
这些穿正装,用笔记本电脑,一口伦敦腔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才,在支撑着“索马里海盗事业的发展”。
并非所有的海盗都扛枪,也有人拿着笔记本电脑。
这是鼎衡船业公司副总经理李进中第一个惊奇的发现。作为中方代表,李进中与索马里海盗们进行了一场可能是这辈子最惊险,最戏剧化,最需要斗智斗勇的谈判。
海盗们也是有“技术含量”的,一些“尖端人才”支撑了索马里海盗事业的发展。李进中回忆,船员们告诉他,被劫第五天,船只靠近海岸,船上来了一个会讲多国语言的翻译,和鼎衡船业公司谈判的事情就由他来负责。
在索马里海盗越来越猖獗的现在,这类中介四处可见。每次成功挟持商船之后,海盗的大本营艾尔港就会出现一阵骚动,翻译们换上整齐正式的衣着,带上笔记本电脑,开着车一路狂奔向被劫的船只。
鼎衡船业公司的谈判人员很快也发现,这个翻译十分专业,说的是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,再后来这个翻译的接任者说的则是一口标准伦敦腔。从交谈的用词里面,李进中判断他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才。
对手是高人——这决定了后来长达100多天的谈判将是一个必须讲究策略的漫长过程。
老板的亲戚也在船上
当金色祝福号载着一船恐惧和不安停泊在索马里西海岸时,位于上海的鼎衡船业公司也展开了应急救援。双方的谈判班底都迅速地搭建起来。
就在船只被劫持的28日中午,船业公司第一时间紧急召开了会议,成立了应急小组。他们开始搜集以往的所有船只被劫持的案例,并聘请了一家国际上的咨询公司一起研究谈判方案。
在6月28日金色祝福号被劫持之前,国际上已经被劫过14艘船,当时被海盗控制在手中的人质共计有400多名,船只中被劫持时间最长的是120多天。
在船只停泊地往东5个时区的上海,船业公司已经制订出了解救方案,由李进中负责一线指挥。
除了找到一家国际咨询公司寻求协助之外,李进中还曾经找国内有过被劫船经历的企业了解经验,但由于之前很多被劫船身份特殊,情况无法和李进中交流。国内在船只被劫如何应对上的经验一片空白。
于是又转而对以往发生的案例进行深入分析,李进中发现了一个规律,随着被劫时间越来越长,船员的恐惧会缓解,和海盗的关系也慢慢融洽。而家属这边的情况相反,随着时间的拉长,情绪会越来越不稳定。
船上船下发生的情况此时也证实了这一判断的准确性。
船员王妙告诉记者,到后来,偶尔还可以找海盗要根烟抽。“也看心情好坏,大家都是人,相处久了彼此就会客气一点儿。”船员们偶尔可以打打牌或者下棋。
而家属在经历了最初的不能接受之后,平静了三个月,但是三个月过后,压力又开始反弹。
在船只被劫当晚,李进中打出了第一个电话,他们要通知所有家属船只被劫持的情况,发现家属反应十分强烈,一直在哭。于是公司的高管不得不决定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再通知其他家庭。到了第三天,就有迫不及待的家属从远方赶到了公司。
后来李进中带着公司的一个同事,两人用了整整十七天跑遍了每个船员的家庭,当面安抚他们。但是到了第四个月,公司的高管已经被家属逼得焦头烂额。
当时很少有人知道,公司董事长李多珠的两个亲戚当时也在船上,一个是堂兄弟,一个是表兄弟。这个消息一直没有透露出来,担心海盗知道这一点会疯狂要价。面对家属不理解——他们担心公司不肯出力营救,这时董事长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属。
从2000万到270万
“因为有专业咨询公司协调策划,研究了很多案例,公司高管决定一开始就报出一个低价码,一直守住,不再加码。”李进中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谈判时的策略。
海盗一开始提出的赎金要求是1500万美元,谈了很久见李进中没反应,就把价格涨到2000万,这同样是一种试探性的策略,船业公司依然没有做出表示。“我们也实在拿不出这笔钱,公司的家底都押出去也就两三百万。”公司董事长李多珠后来解释。
就像摆摊卖假货的小贩,在得不到回应之下,海盗突然主动降价,一下降到了800万。
谈到400万美元上下的时候,谈判进入了最艰难的过程。此时三个月已经过去。海盗通过船员给家属打电话说:“我们都降到了400万,公司依然不愿出钱”。“当时包括船员和家属也并不理解,表面看起来海盗降到一个低价位了,但实际上如果这个时候答应了他们,他们有了400万的保底,必然还会往上加价。”李进中说。
这个判断也是李进中从以往的案例中总结出来的,2009年底法国有一条船被劫,当时谈好是200万美元赎回,这是当时的“行值价”,协议都已经签了,海盗又提出船员吃饭、生病都是他们花了很多钱在照顾,要求加价,最后不得不付出了270万美元赎回。
隔天,一个骇人的消息从家属的电话中传来,“孩子在船上被杀了!”公司立刻进行核实,发现不过是海盗的骗局。
一旦谈判出现僵局,唯一办法就是威胁船员。“有时他们威胁要杀我们,有时威胁要把我们卖到当地的部落去当奴隶。”王妙说。他航海经验比较丰富,了解海盗只为钱来,所以对这样的恐吓并不十分当真。“但年轻的船员可能就被吓坏了。”现实残酷的一面是,这些海盗上岸之后很可能连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。索马里海域目前活跃着众多团伙,其中已经名扬全球的就有“索马里海岸志愿卫兵”、“摩尔加”和“索马里水兵”等,这些大团伙之前也经常火拼,时常也干大鱼吃小鱼的勾当。
在电话的那一头,谈判过程中的公司高管一天也没有休息,李进中一天不敢离开电话。除了几个高管之外,公司的任何人不能过问谈判细节,大门紧闭,外人不让入内。之所以如此谨慎,李进中解释,是因为索马里海盗劫船现在已经发展成一套成熟的系统,担心他们通过什么信息渠道了解到公司的情况。
每一次电话都有海盗在那边监听,一开始船长被勒令用英语交谈,后来他也被允许用普通话通话,但这种情况下电话线的两头同样不敢放开聊,因为也存在海盗找到了听得懂汉语的人的可能。
李进中将工作做得极为细致。“比如有好几次,我们和海盗通电话的时候要求每个船员都排队过来说几句话,讲讲船上的情况。我们会把通话录音,然后整理出来,最后进行文本分析。”
有的时候船员面对着枪口,心理压力非常大,描述的情况也有存在偏差,比如有船员电话里汇报一天只能吃一顿饭,每顿饭只有一个馒头。而别的船员则说一天吃三顿,每顿吃三四个馒头,偶尔还能钓钓鱼吃。“这时候我们就根据录音来进行判断,什么情况更有可能。”
谈判过程极为艰难,双方的关系也处于微妙之中。僵持阶段,双方互不让步,有时候海盗的谈判代表会在电话里大骂公司的人,这时候公司的谈判代表就不吭声。有时候,公司也策略性地打电话骂他们,他们也不吭声。“海盗其实和我们一样,都不愿意撕破脸皮。双方各有策略,我们为了把船员解救出来,他们为了拿到钱。”
“必须向上帝发誓放人”
11月5日这一天,被敲定为投递赎金的日子。
如何投递是个技术难题,但是随着国际上劫船事件的不断发生,海外的赎金投递产业链其实已经形成。在船业公司谈判的后期,很多海外公司都打电话来主动报价。
李进中他们最后选择先在香港取出现金,再空送到海上。当时由警车护送,将现金装上一架包机,先飞到附近一个安全的小岛上,把钱用塑料布蒙好后再换直升机,到指定的海域把钱扔下去,海盗再从海上把钱拿回去。这一套是标准化流程,在英国、中东等国家都有公司专门做赎金投递服务。
投递之后的环节也已经安排好。因为船主是新加坡人,所以虽然被劫持的是中国船员,但救援过程需要通过外交途径协调。先是新加坡的公司向新加坡政府提出营救请求,再由新加坡政府联系中国政府,要求护航舰队营救。
但直到最后一刻,营救仍然充满悬念。“你们必然向上帝发誓,收到钱放人”,李进中在电话里向海盗要求。在谈判中,中方发现这些扛枪杀人的海盗却笃信上帝,于是以此为最后的要求。海盗们果然非常不乐意,商量了半天最后才发了誓。
在船员身份确认上,船业公司也十分谨慎。“以前德国有一条船十几名船员被劫持,价钱谈好之后,德方派出一架直升机远远地用望远镜数人数。到后来海盗拿钱撤离之后,德方才发现少了一个人,那人已经被打死了。”为了防止海盗作假,这次船业公司用网络视频来确认身份,对每个人船业公司都会问一些私人问题,比如“你老婆名字叫什么”,“你生日是什么时候”。
在交钱放人之后,海盗们居然在自己的网站上放出信息,称“成功的拿到了900万美元”。“海盗也会运用很多信息手段”,李进中说,这是海盗中的高人做生意的手段,故意虚报价码,为以后的劫持能拿到更多的钱造势。
在船员们终于安全回国之后,如释重负的李进中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:第一时间向媒体透露,赎金为270万美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