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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私人飞机调查
每个人都有一个飞天梦,自远古以来绵延不绝。
从“墨子为木鸢,三年而成,飞一日而败”到孔明灯,人类一直在突破空间上的限制。直到1903年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,为人类飞天提供了技术保障。
而私人飞机的出现,则为人类在天空飞翔提供了更多的自由。在美国,行驶飞机的权利和驾驶汽车的权利一样——他们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、去任何地方。
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,私人飞机也开始在中国出现。
8月13日,上海虹桥机场1号航站楼的停机坪,为期3天的中国大陆首届商务与私人飞机展暨“中国上海商务与私人飞机展”在这里举行。
在此之前不长的一段时间内,一系列关于私人飞机的新闻密集而又零散地出现在媒体上:杭州萧山机场不明飞行物事件、东莞富豪开飞机抓贼、赵本山豪掷两亿元购买私人飞机……
虽然,根据民航局的统计,中国目前已有1600人取得了私人飞机的驾照,飞机991架。如果加上没有进入统计之类的“黑机”和“黑飞者”,这个数量就更大。但是通用航空在中国依然属于起步阶段。制度落后于现实,由于受限于制度,基本设施也无法跟上……
“离地三尺要审批”,是目前中国通航的现状。飞行前繁琐的报批手续,常常让私人飞机拥有者要么望而却步,要么黑飞。而黑飞,带来的则是无序,杭州萧山机场上空所谓的不明飞行物,便是明证。
而在包括美国在内的大部分国家里,几乎所有空域都可为民用。
为什么我们拥有蓝天,却不能自由的飞翔?
本刊记者深入调查,为您奉上这组中国私人飞机的故事,同时也关乎财富与梦想,关乎权利与秩序。
想飞的人们
“通航这个圈子很小。”不过,他们也同样相信,这个圈子会很快扩张。
中国周刊记者 张友红 北京、河南报道
商场上,他们叱咤风云;在财富的世界里,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;生活上,他们有一项共同的爱好:开飞机。这是个相对小众的圈子,圈子的名字叫——飞行帮。
在中国,还处于起步阶段的飞行帮的成员们,彼此联系的桥梁,就是飞行俱乐部或者飞行培训学校。
在《中国周刊》记者接触到的飞行帮成员里,他们对于飞行的总结概括为一个字:“玩。”
专业的玩家,譬如京城手表名仕张又旭;也有玩出职业感的人,譬如,温州的“考证大王”朱松斌;也有人玩出了生意,譬如开中国第一家私人飞机4S店店主许伟杰等等。
飞行帮之间又互相联系,成为一个大圈子。无论是精功国际飞行俱乐部董事长李晨,还是安阳航校校长金达敏,他们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表述了同样的观点:“通航这个圈子很小。”不过,他们也同样相信,这个圈子会很快扩张。
海比地大,天比海大
谈起飞行的初衷,飞行帮的回答都逃不过两个答案。一是飞行梦,这是自己从小就有的梦想;二是挑战,对速度的挑战,对自己的挑战。
74岁的蔡先培两者兼具。
见到《中国周刊》记者时,蔡先培手里拎着一个沉沉的手提袋,手提袋里有一本水晶影集,名为《海陆空,我自由》。
从路上开越野、骑马术,到海上玩游艇、驾帆船,再到天上开飞机,蔡先培玩了个遍。而且,玩的空间越来越大,速度越来越快。
他爱的是速度,飞机也一样。今年74岁的他,还陶醉在年轻时的回忆中,“抗战那会,我报名空军,想的是开战斗机,因为家里是地主,被谈话回家了。不过,看到天上飞机俯射冲下来,觉得很刺激。”
现在,即使是坐民航飞机,飞机起降的十几秒内,蔡先培会闭上眼睛,双手向前,模拟着自己驾驶操纵杆的感觉。
“拉杆,就上升,前推,就下降……”面对记者,蔡先培举着双手,闭着眼睛,沉醉在模拟驾驶的快感中。
蔡先培的飞行动力,基本代表了诸多飞行族。他所在的精功国际飞行俱乐部成立于2008年,董事长李晨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说,俱乐部成立之初就明确了一个宗旨,就是“打造飞行爱好者飞好玩好的环境,不做成专业的培训机构”。
通过这个俱乐部,开始自己飞行梦的人,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人左右。在这个以俱乐部搭建的飞行帮里,会员多为“企业做得不错的老板”,还有演艺圈里的人。
蔡先培和张又旭是前两名会员。他们两个人,一个70多岁,一个60多岁,称得上玩飞机里年龄最大的人。
60多岁的张又旭比蔡先培酷爱,因为他足够痴迷和大胆。
他会在飞行结束,大家吃完烤全羊后,拖着李晨聊飞机,一直到凌晨两三点,依然不想睡觉。话题从直升机到固定翼,从大飞机到战斗机。
李晨学的是飞机制造,做的也是飞机,他说,“自己自始至终就做了一个事情。”面对这样痴迷的学员,他自然更兴奋。
因为爱好,会员们在一起谈论的几乎也都是飞机。大家聊着聊着就有了一个新的飞行诉求。精功也先后组织了不少飞行活动。一次是从河北黄骅机场飞到海南岛过年,一次是在澳大利亚境内全程飞行,这些活动都乐坏了会员们。
在飞行族们看来,“海比地大,天比海大,开飞机是速度和空间的完美结合。”
“飞行帮”的成员们
今年60岁的张晨(化名),是上海三家公司的董事长,拥有自己的高尔夫、游艇、马术等俱乐部,也有自己的飞行帮,这个飞行帮形成的时间短,但是发展速度足够迅猛。今年5月份,张晨认识了安阳航校的一位老校长,听说自己可以学飞机,接着下了决定。他一脸狡黠,而口气严肃,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说,“趁着还没死,得赶紧学。”
8月17日,在安阳航校的会议室讲评课上,他掰开笔记本,从一家英文网站找出一组图片,这是关于直升机结构构造的一组介绍性图片,他低下头抬起眼睛,目光越过眼镜上框,盯紧电脑一点点研究起来。不时,他把目光抬得更高,眼珠整个翻上半张眼睑,瞟过来,向记者耸耸肩膀,依然带着狡黠的笑。就像他对自己的评价,“我是一个老顽童”。
教练是一个资深飞行员,从他秃顶的头发可以判断出来。这是通航飞行员的职业病,戴耳机辐射强,年数久了,就会导致秃顶。教练手舞足蹈,很用心地模拟飞行的路线,但是对于张晨这位“老学生”而言,听得并不认真。
他要给自己新介绍来的朋友找点“他能听懂看懂的资料”。他身边坐着一位澳大利亚人,也是上海某家集团的老板。当天是第一天来学飞行,听不懂中国话,张晨是唯一的翻译。
坐在张晨身边,同样在摆弄电脑的夏天(化名),也是张晨带来的朋友。
张晨所在飞行帮的中心就是他。成员就是和他一起玩游艇、玩高尔夫、玩马术的朋友们。其中,张朝阳也是他聊天聊出来的成员,张晨说,张朝阳也要买飞机了,不买公务机,先买直升机,因为直升机自己开,好玩,刺激。
张晨的这种爱好,更是源于一种挑战。他不时幽默调侃,“我都六十了,快死了,老了,不怕死了。能冒险的要赶紧冒险。”说完,眼睛越过眼镜框,“瞪”一眼记者,露出熟悉的狡黠的笑。
他说,学完直升机,他还要学固定翼,还要学跳伞。身边的朋友夏天表示也有类似的计划。
她对于飞行的感觉,总结为,“就是一种挑战,喜欢它的那种操纵感,像驾驭男人一样,在乎这个过程,呵呵。”
吸引夏天学飞机的是美国电影《珍珠港》,“飞机在天上飞,主人公在地上谈恋爱,多浪漫啊。我就很向往。”
对于夏天而言,飞行就像生活的调剂品,“朋友们问我飞行的情况,我就会很炫耀,他们也不懂嘛,所以我可以乱说,讲自己会很多特技,然后他们就很羡慕啊,就说要来学。”
刺激
学飞行,夏天算是“惊悚派”。
“飞机每一次转弯都会下降一点,我都会尖叫,害怕自己会掉下来。而且,我是那种尖叫起来没有人不害怕的那种。所以,下了飞机,大家都笑我。”
学习的飞机都是双杆操作的,教练和学员左右各有操纵杆。
夏天最惊悚的一次,在飞行中教练自己松了手,夏天自己操控,当浑然不觉的她,忽然意识到只有自己在操控飞机的时候,猛然大叫,使劲按着喇叭歇斯底里,瞬间不知何事的教练,被夏天的尖叫吓坏了,跟着一起叫。通过耳麦,两人的尖叫传到控制室,再传到正在飞行的其他飞机的耳机里,所有人都吓坏了。
“夸张的是,我尖叫了有半分钟,停不下来。”
现在,夏天的飞行已满15个小时,大家对她的尖叫也习以为常了。每次换教练,对方都会调侃,对她说,“你叫吧,我不害怕。”
夏天认为自己有紧张的理由:“女性的机械感要差。譬如,男人可以一边开宝马一边看路边的美女,但是女性就不行了。学飞机也紧张,我曾经在飞行中想把一缕头发掖在耳朵后,但是一两个小时,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,那缕头发就一直在眼前飘呀飘。”
张晨属于“沉默派”的,整个飞行中不说话,但是“超级紧张”,第一次飞行“全程出汗”。
用手忙脚乱、应接不暇来形容张晨的飞行,是比较合适的。双手、双脚加双眼,全部用上。张晨说,自己开始都不知道眼睛该放哪里,一会教练说要看仪表,一会要看路线,干脆自己什么都不看,往前飞。
下了飞机,这个小圈子,会彼此调侃一下。一般,夏天的叫声是调侃的开头。
精功圈的蔡先培,更多属于“轻松派”。他经历过三次危险的场景。一次是低空起雾,飞机目视无法降落;一次是跑道短,飞机无法准确对接跑道,上上下下半个多小时飞机也落下不来;还有一次是飞机失控。这些时候,蔡先培也会紧张,“身上冒汗,自己不敢操作,只能等着教官”。但是,更多的感觉是,“好玩,刺激”,特别是短跑道降落飞机对接不上跑道那次,他至今意犹未尽:“飞机俯冲下来,落不了地,然后急拉杆,一下子上去,兜一圈,然后再次对准跑道急速推杆降落,反反复复好几次,就像日本鬼子那个俯冲扫射一样,挺刺激的。”
低调
对于飞行帮的人来说,买飞机容易,飞上天难。
原因是,在我国低空不开放,私人飞机上天一次的程序复杂。而且,配套缺乏,找不到机场和加油站。
李晨的精功俱乐部成立不久,就赶上2008年奥运,北京的空域监管严重。会员蔡先培记得,“自己刚开始飞了没多久,北京就不让飞了。奥运和六十年大庆之后,北京这边就没怎么飞过。辗转河北、海南好几个地方学。”
所以,蔡先培一直觉得困扰,“全国来回地换地方飞,现在可以在西安飞了,但是又比较远。所以一直就不能很连贯的学习。我学了两年了,还没有学会起降。”
蔡先培的不理解,精功俱乐部的很多会员都有过,李晨记得,很多会员也曾抱怨过,“特别是说好了要飞的,一切准备就绪,部队因为临时有任务说今天不能飞,就一点辙都没有。”
2009年,精功俱乐部组织从河北一路飞到海南岛,跨越了好几个大军区,提前十天把手续办下来了。李晨说,“这算很快的了。”
被媒体曝光的黑飞族,大多分布在浙商帮里,有很多也是李晨的朋友,李晨形容他们为“私人飞行的先驱”。
朱松斌是其中一位。这位温州老板,酷爱越野、摩托艇等速度项目,2005年迷上开飞机,在广州的番禺训练基地学习,现在已经买了十三架飞机。2010年,由于黑飞,被罚款2万元。如今,被媒体曝光后,这位性格火热的中年男人,“被迫成为明星”。
他的校友,多是来自浙江和珠三角的私营企业老板,大家在番禺学习直升机,而后成为玩友。这个飞行圈,也是被媒体曝光率最高的。“黑飞明星”朱松斌的同校好友,广州东莞的刘伯权,年初开着自家私人飞机抓贼,被广州东莞公安局授予“见义勇为英雄”称号。
在接受媒体采访时,朱松斌说,自己很羡慕刘伯权。能飞,而且开着飞机光明正大地做事情,这是朱松斌一直的梦想。
7月底,朱松斌参加美国的民间飞行盛会——“飞来者大会”,在美国爽爽地飞了半个多月。
朱松斌的圈子里,黑飞的人不少,但是大多表现低调,不接受媒体采访,张晨说,“老朱这次要不是被抓到罚款,也不会出来接受媒体采访的。”
番禺训练基地,对自己的“明星学员”保持着低调的态度,他们的总经理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的采访要求,表示了谦逊的拒绝,“我们没有教好,他们才违法。他们是被迫成为明星的。”
对于黑飞族,安阳航校的金达敏校长一直关注着他们,在他看来,某种程度上,他们推动或者迫使国家对通航发展的重视。
正在学习飞行的张晨在美国待了三十多年,看到的是比较自由的空域环境,但是在中国,他了解空域的限制,所以早早地做了打算,“我要买一架直升机,R22(俗称liangliang)。我有自己的游艇,可以放飞机,准备把游艇开到外海之后再飞行,这样就不受限制了。”这也是他的圈子里达成的比较一致的看法。
这个“老顽童”,唯一担心的事情是,“飞行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,空中的交通规则一定是要比路上的交通规则多才正常。现在几乎没有。”
大家一起“玩”
张晨准备成立自己的航空俱乐部,他认为,在中国,这样的俱乐部会员定位一定会更加集中。
“在美国,有钱人都集中在五六十岁,但是在中国这样的一个环境里,有钱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,他们追求更时尚和潮流的生活方式。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自己买飞机,或者,加入到飞行俱乐部玩。”
张晨的想法早已得到了多次验证。张晨和朋友聊天,对于是否要学的问题,几乎两句话就得到答案。
“开飞机,好玩么?”
“好玩啊,很刺激。”
“那我也去学学。”
“好的啊,大家一起玩。”
张晨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说,“我还有四五个朋友就要来学习了,十几个朋友都表达了学习飞行的欲望。如果安阳航校在浙江、上海一带设立一个分校,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。”
今年5月份,张晨开始学习飞行,现在飞了14个小时。关于玩,张晨自己就有很多圈子。他的高尔夫俱乐部、游艇俱乐部会员们正在向飞机话题靠拢。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新的飞行帮正在形成。
“我们可以买飞机,然后平均费用,这样每个人花的也不多,还能玩得开心。大家都想玩嘛。”
张晨的这个飞行帮算是比较晚学习飞行的,大家讨论的是飞行的快感。聚在一起,手舞足蹈,其乐融融。
每个飞行帮都有自己的阶段特点。譬如,蔡先培的圈子已经基本完成学习,现在讨论更多的是,怎样组织一个飞行活动,大家一起飞,或者,买什么型号的飞机性价比高。大家聚在一起,从战斗机到大飞机,各个飞机功能悉数一遍,津津有味。
浙江一带的飞行族,是痴迷比较早的一派,现在个人拥有私人飞机的在多数,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的是在哪里飞,或者,一起去参加某些航空活动,看看最新机型。
精功俱乐部的李晨说,“航空的圈子很小,通航就更小了,圈子里的人都很熟。”
大家聚会的平台是奢侈品大会和各类航展和航空活动。
李晨举例,法国的《尊翔》杂志,每两年都会在中国举办一场盛大的私人飞机和奢侈品展会,这里就是很好的交流机会,很多人从这里开始私人飞行。李晨几乎每年都参加。蔡先培就是在奢侈品大会上开始了解私人飞行。朱松斌也是经常的参与者。
另外,中国最大的航展——“珠海航展”,也是这些“圈里人”共同的舞台。这个展会上,最新的大飞机、小飞机都会亮相。远大的张跃,这位中国私人飞机第一人,已经连续赞助了两年珠海航展。
现在,飞行族们期待着今年11月份的珠海航展。
就像自己长了一双翅膀
连田威新本人都感到奇怪的是,自己做别的梦都是彩色的,唯独关于飞行的梦永远是黑白的。似乎,它比其他梦都更有质感。
中国周刊记者 周昂 北京报道
“像鸟一样在天上飞,甚至像麻雀一样从这个仓库钻到那个仓库,然后落到电线上,又一使劲飞到更高的地方……”田威新——中国第一个拿到私人飞机牌照的飞行者——这样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说,“梦里面飞行的感觉太好了。”
在拥有自己的私人飞机之前,这样的情境经常会出现在田威新的梦中。连他本人都感到奇怪的是,自己做别的梦都是彩色的,唯独关于飞行的梦永远是黑白的。似乎,它比其他梦都更有质感。不过,自从2003年买到了飞机之后,这个梦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实际上,买到飞机,仅仅是个开始。
童年的梦
新疆叶尔羌河,塔里木河的四大源头之一。48岁的田威新小时候便生活在河畔的一个兵团里。
在他幼年的印象里,这个碧水蓝天、胡杨茂密的地方有着动人心魄的美。不过很快,在一次上学的途中,他发现了更美妙的东西。“天上有一条白线,直直地前进,前面一个黑点。”那天,还是小学生的田威新看到了这幅奇异的景象。
后来有人告诉他,那是飞机。
和很多孩子一样,可以在天上飞翔、外形酷劲十足的飞机,对田威新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。上初中时,他曾在课上偷偷画了一幅画——一个飞行员站在飞机座舱前,仰望蓝天。由于太入神,甚至老师走到身边他都未曾察觉。老师一伸手把画拿了过来,对全班同学说,大家看看这架飞机画的怎么样?全班鸦雀无声。老师接着对田威新说,你有这个梦想很好。田威新心中的石头总算坠地。
1990年,时任兰州电视台新闻部主任的赵群力和他的教官黄福年,带着一架由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研制的“蜜蜂3C”型飞机,来喀什做飞行表演,正在喀什电视台当记者的田威新奉命前去采访。表演结束,田威新获邀登上飞机,上天体验了一把。对于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,他感觉“就像自己长了一双翅膀,像鸟一样从空中俯瞰大地。那个人的精神境界一下就升华了,觉得我们人类生活的这个地球真的很美好”。
与此同时,田威新暗自决定“这辈子就是省吃俭用,也要买这么一架飞机”。
回到地面,田威新马上问赵群力这架飞机的价格,得到的答案是三万。当时田威新的月薪是二三百元,“一想,什么时候存够三万,不知道哪年哪月了。然后我就一心想着到外面的世界来闯一闯。”
1997年,田威新几经辗转,调任广东佛山市高明区电视台记者,工资随之翻了几番。为了尽快筹足资金,他在2000年买了一辆“的士”,从此上班时间开“的士”采访,下班时间开“的士”赚外快,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。有一天晚上开车从肇庆回来,“半夜三点多,车开着开着睡着了,潜意识告诉我赶快醒来,硬把眼睛睁开,一看汽车都快下路了,一脚刹车把车停住了,心怦怦跳了半天。”田威新心有余悸地说。半年后,田威新将“的士”转手卖出,最后一笔资金筹齐了。
2000年11月,第三届中国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在珠海举行。田威新专门找到蜜蜂飞机的参展单位——北京航空航天大学。
面对这个径直闯过来的私人买家,北航的负责人告诉他,想买飞机可以,不过得先取得一样东西——飞机驾照。
第一份私人飞机牌照
2001年9月,通过北航方面的牵线,田威新和该校一批教师一起,前往北京昌平区小汤山,参加轻骑兵航空俱乐部的飞行培训。这一年,田威新38岁。
体检、理论考核和飞行技能考核,是考取飞机驾照必经的三关。2001年9月,田威新在民航指定的医院顺利通过了体检。理论考核包括气象、导航、机械常识等,在田威新眼中,也并不存在多大难度。用他的话说,“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人都能学会。”真正的考验,来自于接下来35个小时的飞行训练。“通过这35个小时的飞行训练,如果你自己能单飞了,就给你驾照了。”田威新说。
由于了解田威新的特殊情况,在训练中,教官特意为他加强了复杂气象条件下的飞行。结果,在一次降落过程中,田威新的飞机正好遇到一个“风切面”(即上升气流和下降气流的错峰)。“这个东西对飞行安全影响特别大,要么给你直接拍下去,要么给你直接顶起来”。当时200公斤重的“蜜蜂”飞机一个剧烈的颠簸,原本坐在驾驶舱里的田威新一下子被甩起来,竟然站在了座位上,底下的人全都吓坏了。不过田威新并没慌,“我就顶着杆,也没有慌,一冲过这个风切面,没事了。”
规定35个小时的训练,不到20个小时,田威新已经可以开着飞机在天上兜圈子了。
2001年底,他终于通过全部考核,拿到了广东省第一本民间飞机驾照。随即,他立刻向北航飞行培训中心订购了一架价值近十五万元的“蜜蜂3C”型飞机。
梦想近了,麻烦也来了。
按照我国规定,个人购买飞机,除了需要拥有飞机驾照外,还必须要有由民航局颁发的飞机“国籍登记证”和“适航证”。(而民航局)“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,到我之前,还没有给任何一个私人发过飞机牌照。”田威新说。他从民航局通航管理处得到的答复是“办可以,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,没有具体文件”。
两年间,田威新四次前往北京,甚至呈交了居委会开具的飞机用途证明,结果仍然是漫无止境的等待。
事实上,田威新订购的那架“蜜蜂3C”型飞机,早已下线,由于没有“合法身份”,只能静静地躺在工厂里。田威新说,当他看到那架飞机时,“恨不得当时就把它开走。”
飞机迟迟不到,田威新身边流言四起,有人说他上当了,几万块钱的订金打了水漂。
2003年,田威新实在坐不住了,提起笔直接给民航局局长杨元元写了一封信。“表达了我追求蓝天,爱好飞行,想拥有一架私人飞机的愿望。然后讲了一下我什么时候买的这架飞机,牌照办了几年都没有办下来。”就在这一年5月,上海市第一位私人飞机拥有者李林海的购机申请,也被送到了民航局。
后来,田威新听说,杨元元局长和几位副局长进行了一番讨论,得出的结果很简单——“放”。
2003年8月,田威新如愿获得了飞机国籍登记证和适航证。他说,民航局的人告诉他,这是全国第一份颁给私人的飞机牌照。证件原本8月2日就基本办完了,为了讨个吉利,田威新特意写成了8月6日。
这一年年底,作为获得合法私人飞机牌照、并飞上天空的先行者,田威新成为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年度人物30位候选人之一,参加了《新闻会客厅》的录制。他在节目中说,“自己买的飞机要上一个合法的身份,要办一个合法的户口,那甚至是比生一个孩子上一个户口还要难。”
难事还不止这些。
离地三尺要审批
2003年10月25日上午9时,田威新将自己的“蜜蜂3C”驶入了西江大堤高明段。身着一身红色飞行服的他显得异常醒目。10多秒后,在观众的注视下,飞机缓缓滑行,加速,升空。这是田威新拿到飞机后的首次飞行。
8月初取得飞机牌照后,“恨不得把飞机马上开走”的田威新曾经考虑过从北京飞回广东,但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原因有两个,首先,北京到广东约两千多公里,“蜜蜂3C”想飞过去,途中要经停四次,而只要在民航机场降落一次就要缴纳一千元费用,毫无商量的余地,另外还要雇专人进行保养。这对于一架成本低廉的超轻型飞机而言,显然非常划不来。据他讲,由于我国目前低空领域仍然没有放开,造成通用航空发展极为缓慢。“我建个机场他说我飞机起飞不了,投资不白投了么?”田威新认为,如果通航机场多了,起降和保养费用完全可以按市场来调节,情况也许会大不相同。
就连田威新的目的地高明,都找不到一个通航机场。“飞回去以后到哪儿降落都是问题。”田威新说。后来,他只能以路宽车少,较为平整的西江大堤作为自己的简易跑道。
另外,按照国家规定,私人飞机飞行前必须向民航和空军部门报批,民航管航线,空军管空域,一套流程下来十分繁琐,特别是涉及到跨空域飞行时。“我要想飞回去,那就得等着报批程序,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批下来,那就难了。”
最终,田威新决定将飞机拆卸成一堆散件,装在三个大箱子里,先用火车发送到广州站,再从广州站雇车拉到高明。随后,他借用了朋友的一个大院,按照图纸和说明,用了三天时间,愣是一个人将一堆散件重新组成了一架飞机。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说,如果专程从北京找人来帮忙,算上车费、住宿费、伙食费、劳务费,是一笔不小的开支,况且还要等上个十天八天。
飞机组装完毕,起降点也找好了,田威新最后要解决的,是让每个私人飞机拥有者都头痛的一个问题——审批。他带着一堆证件找到民航中南管理局一问,得到的回答是“离地三尺就要申报”。“我说离地三尺还没有我人高呢,就要申报,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吗?”
田威新感到难以理解。不过由于证件齐全,审批时他并没有受到更多阻力。接着,田威新又找到高明当地的空管部门。“当时空管部门就告诉我,你这个手续都是全的,你说我让你飞我负不起责任,我不让你飞我没有道理。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田威新对这个意味深长的答复心领神会。
实际上,在此之前,还曾有人当面对田威新讲,如果你敢上天,就开枪开炮“把你打下来”。
与政策同样暧昧和冰冷的,是周围一些人的态度。早在田威新考取驾照前,就有人私下议论,田威新来高明第一年骑单车,第二年骑摩托车,第三年开的士,现在居然要买飞机,觉得他的思维是不是“有什么问题”。飞机买到手后,“特立独行”的田威新甚至一度险些被调离广播电视局。
2003年10月25日,田维新的“蜜蜂3C”从西江大堤起飞后,自南向北兜了一个圈,掠过高明大桥,顺利折返起落点。下飞机后,专程前来观摩的高明区委书记黄炳握着他的手说:“高明就需要你这样有个性的人!”后来田威新说,黄书记的这句话,为他解决了大问题。许多阴霾,自此烟消云散。
不过,这并不能解决田威新最大的心事。
当天,应高明当地媒体的要求,田威新又飞了两圈。第二圈时,跑道旁突然出现了两辆单车,以至于降落中出现了一点小事故。田威新抱怨,要是有相对专用的起落道,这样的事故不可能发生。“我国的通用航空事业非常落后,跟西方发达国家没法比”。
“接下来我准备填补佛山通用航空事业的空白。”田威新对媒体说。
下一个梦
首飞后不久,田威新将开办通用航空企业的相关资料递交给了高明当地政府,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被否决了。“美国搞出个911,你现在又在这儿搞。”对这个说法,田威新有些哭笑不得。申请未果,原本找好的合作方,也因此退出了。
逐渐地,田威新的飞机闲了下来。
尽管田威新一人身兼机长、机务、机械师多职,但平均下来,每一个小时的飞行成本大约在6000元左右,其中大部分费用是发动机折旧和油料费,另外还要加上每年的保养费。所以,除了偶尔的一些训练飞行,田威新一般不会轻易动用飞机。
直到2009年3月,田威新才终于注册成立了自己的航拍公司——佛山市雄鹰高清影视航拍有限公司。曾经在电视台当过编导的他说,拍摄是他从小的爱好,飞行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爱好,如今这两个爱好结合起来了。
其实,田威新的梦想还不仅仅如此。
“抗震救灾、森林防火,环境监测等等,通航完全都可以做到,不需要部队去做。包括四川汶川地震,中国从全国各地把陆航团的直升机往四川调,为什么不把中国的通用航空飞机往跟前调?”田威新不止一次阐释通用航空的巨大潜能。他表示,一旦低空领域放开,“我一定会向一个大通航企业发展。”
不过,对于这位新晋通航公司老板而言,这一切仍然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。
“我要是请示(飞行计划),就面临着复杂的审批程序,我要不请示,不出问题则已,一出问题又说我违法飞行。”田威新向《中国周刊》记者坦承了自己的忧虑。
即便在平时做训练,他也尽量在一个小范围内飞行,“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去惹那个事。”
谈起目前的生意,田威新的回答是“正在进行中”。他所说的,是他正在与北京一家数码航测仪公司商谈的合作项目,按照双方的计划,今后田威新一旦接下航测项目,可由该公司免费提供昂贵的测绘设备,所得利润一家一半。
实际上,对于这项合作,田威新还有另一番考虑。“要是有航测项目,那都是政府行为了,比如某个区要搞一个城市规划,那么这一套申报就由这个区来完成,它报好了,我们去给它拍。”他说,一旦政府出面,飞行审批的难度自然大大降低,“那就好办了”。
这是他为解决政策难题所开掘的一条新路。
此前赶往北京时,由于佛山市区堵车,田威新没有赶上火车,只能重新寻找车次。电话那头,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,“要是订站票或者硬座,实在有些撑不住。”堵车、买票难,田威新面临着和很多中国人一样的难题。
这一切,让人很难把他同一个私人飞机的拥有者联系起来。
“如果低空领域开放了,我就可以从广东飞到北京来。”在北京,田威新对《中国周刊》记者说。
这可能是他的下一个梦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