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络文学的新媒体艺术特征
金 振 邦
什么是网络文学？目前已发表的文章中虽然不乏睿智卓识，但存在着从网络新媒体视野审视的盲区。以往人们对网络文学的认识，常常囿于传统媒体视野的维面。有人认为网络文学的特点是：自由灵动、生动幽默、短小精悍和谈天说地边缘化。① 情节要跟“网络”有关；要有男女角色，要产生爱情，最后的结局又通常是虚幻。② 它是平民文学、涂鸦文学、个人文学、速度文学、年轻文学和共享文学。③ 有人从文字操作方式上认为，网络文学强调短句、互动、戏仿、拼贴、RPG(角色扮演)、超文本、乱弹。④ “网络文学的作者需是网人”、“网络文学的作者说网语”、“网上文学得有一个吸引人的标题”。⑤ 以上除了超文本、互动和网语外，是网络文学基本的艺术特征吗？
“任何媒介（即人的任何延伸）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，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；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（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），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。”⑥ 新媒体是重新认识网络文学艺术特征的关键。网络时代的新媒体就是“比特”，它具有完全不同于原子的性质：没有颜色、尺寸或重量；以光速传播；信息的最小单位；一种存在状态；数字化信息中的基本粒子。比特可无限复制，超越时空障碍，不存在任何边界和疆域。它是一种新的“DNA”突变基因，正迅速取代原子而成为社会发展的基本内核，并创造出全新的理念和社会。以比特为基础的电脑网络，带来了全新的哲学观念、思维模式、生活方式、审美趣味等，并催生出像网络文学那样的崭新艺术形态。非线性网络思维、多媒体认知方式、对时空维的超越、超文本辐射、中心消解的边缘化、信息无终极的流动、互动性对话等新文化观念，正在成为网络文学的内在结构，制约着网络文学的艺术形态和发展方向。
比特新媒体决定了网络文学的全新艺术特征。它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：
超文本的全息辐射。超文本是网络文学的主要表现手法，并影响、制约着其诸多的艺术特征。而真正的网络文学就应该指超文本文学。非超文本化的充其量只不过是网络化的文学而已。超文本是含有热单词、热短语或热图形的文本，是一种互联程度很高的文字叙述。信息空间完全不受传统书籍二维物理空间的限制，要表达一种情感、观念，或描写某种情景，可通过一组多维指针来进一步延伸或补充。超文本建立了一种可以用无限多的方式组合、排列和显现信息的系统。它是一系列可随读者行动而延伸或缩减的收放自如的信息。各种观念都可以被打开，从多种不同的层面予以详尽分析。这就要求作者具有更大的艺术想象力，考虑读者的多元化欣赏需求。“超文本不仅描述或提及其他文本，而且重构了读者的阅读空间，将其带入更广阔的领域。”⑦ 文学文本的形态将由二维的平面转化为三维立体或四维动态，人物和故事的发展模式也呈现出多向路的复杂趋势。这将大大扩容文学文本的艺术想象空间和历史文化内涵，从而使网络文学作品具有超越传统文学文本的巨大艺术魅力。1990年Michael jovcel创作的《下午，一个故事》，就是一部艺术上成功的超文本小说。超文本虽能增强发散性想象思维，有助于开拓思路，摆脱思维定势的束缚，但有时会削弱读者定向性的深度思考。
文本结构的开放性。超文本消解了传统文本结构的边界，使其呈开放态势。传统文学作品的结构是封闭的，它们自我完足、彼此无关。而网络文学文本中的超文本冲破了个别作品的局限，使众多文本互联为一个大文本系统。它是一种具有流动性的开放性结构，它处于多个维面的交叉点上，向多重时空辐射和伸展，具有无限大的结构空白和读者参与创造的浩瀚空间。它有着众多的交互式开放节点，可以伸向其他任何地方的相关文本。它的解读还允许自由选择的节点放大，从而使作品的结构呈现为个性化的变化格局。读者可以激活某一构想的引申部分，也可以完全不予理睬。网络文学的这种开放性结构，使作品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多样性和丰富性，从而使真正的个性化鉴赏成为可能。如迈克尔?乔伊斯的超文本小说《午后》，揭示了这种形式小说的优越性和局限性。叙事人彼得在开始讲述故事时说，他很可能在那天早晨看到儿子死去。他在上班的路上看到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，有一辆很像他前妻的汽车被拖走了。从汽车轮胎的痕迹上看，有人在车祸现场受了重伤或者死去。他害怕直接了解真情，便绕着弯了解到底发生什么。在读者参与选择的情况下，故事继续展开，但交通事故的场景永远弄不清楚，因为它有一大堆错综复杂网络联系，不断插入其他的解释、衍生其他的可能性。文本结构的开放性也将同时消解作者和读者之间的界线。
故事叙述的非线性。这也是采用超文本的结果。传统文学作品的情节叙述本质上是线性的，其显著特点是情节叙述的顺序性。它不仅指作品情节的发展有着明确的先后次序，而且还包括某些时空颠倒的情节，甚至没有时空顺序的意识流片段。不管属于上述那种情况，这类作品印刷在报刊或书籍上之后，其情节叙述的顺序是固化的、线性的。人们在阅读作品时只能按照固定的顺序一页页读下去。而网络文学尤其是超文本作品的情节叙述，是一种非线性的、待组合形态。它采用网状结构组织块状信息，没有固定顺序，就像是一个全息的、多维的、重叠的多重时空。读者可根据自己的文化背景、审美情趣、知识结构、功利目的，对情节进行独特的非线性的重新组合。读者能随意地从电子文本的一点跳到另一点，从而打破了线性叙事的神圣规律。因为人类思维的大脑本身就是一种网络结构，其信息的存储无法用时空坐标去进行定位，它存在着多种路径，不同的联想导致不同的艺术欣赏结果。
解读方式的多路向。超文本提供读者多重路径的选择，催生了新型的多路向阅读行为，同时给传统读者和作者的身分定义带来冲击。它提供了文本结构流动的多种方向的可能。每一种方向都带有独特的个性化色彩。每一个读者由于个体差异，在解读超文本时都会选择不同路线和顺序，从而形成独特的结构方式。他们的阅读常常是快速、跳跃、大剪接式的，基本方式是横向联系而不是纵向积累。以前的书本作者曾经尝试过给读者某种个性化的解读。如法国扑克牌小说《隐形人和三个女人》就是一些散装的纸片，读者解读前先将整本书像洗牌一样打乱，这样就会出现一个新的版本。但是在进行书本超文本个性化解读探索时，明显受到了纸张媒体物理性质的限制。然而，在课堂上讲授网络文学超文本作品时，我们会发现，“今天你读了哪篇课文”这个似乎一般的问题，会变得复杂起来。实际上每个人读的内容都是不同的，因为他们或者没有穷尽所有解读路径，或者按不同顺序来解读那些单元。面对着这些多元化的情节和线索，读者不仅会有不同的切入和答案，而且还不得不设想新的问题。网络文学的解读方式，也是构成其作品特征的重要因素。
形象呈现的立体化。超文本也是多媒体呈现的重要手段。传统文学塑造形象主要依靠单媒体文字，读者通过文字符号去进行艺术的想象和再创造。而网络文学是采用包含文字在内的多媒体手段进行形象塑造。它意味着人们可以同时使用多种感觉通道，而且可以根据读者的需要自由选择路径。“媒介的杂交或交汇是显示真理、给人启示的时刻，也是新媒介形式诞生的时刻。”⑧ 多媒体以电脑技术为基础，实现了不同媒体间新的艺术综合。多媒体隐含了互动的功能。“多媒体领域真正的前进方向，是能随心所欲地从一种媒介转换到另一种媒介。”多媒体“必须能从一种媒介流动到另一种媒介；它必须能以不同的方式述说同一件事情；它必须能触动各种不同的人类感官经验”。“技术和人文科学、科学和艺术、右脑和左脑之间，都有着公认的明显差异。”“多媒体很可能像有些学科——比如建筑学——一样，在这些领域之间架起桥梁。”⑨ 网络文学应以文字媒体为主，同时包括声音和图像媒体。它们之间可以进行完善的信息交互、转换和融合。作品中充满了图像、并置的事物、口语跳跃和断层。如台湾苏绍连的《扭曲的脸庞》，除了四周诗句之外，画面上的一个脸庞可以随着你按不同的数字键而动态变换各种表情。杜斯·戈尔的flash诗歌《象天堂》，一个绿色“象”字的舞蹈引出诗歌文本。动态文字或影像能很好地将文学与绘画、音乐、影像等混合在一起，它具有极大的艺术潜力，这是纸质文学所不能完成的。
语言风格的数码化。电脑网络创造了全新的文化，也决定着网络文学新的语言特征。1.简洁化。这是网络文学语言发展的一个趋势。简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。从书本文化转移到电子通信文化，将根本改变我们在每一社会层次上使用语言的方式。复杂而有特色的口头和书面表达方式和印刷文学有着深厚联系，它们将逐步被电报式的“平实说法”所取代。2. 数字化。电子语言将逐渐取代传统纸质的手写语言。随着电脑网络的延伸，网络文学将成为文学发展的主流，传统纸质文学也必然加快网络化的速度。纸质文学其阅读价值会越来越低，甚至老化消亡；而网络文学的价值则会因点击率的提升而越来越高，并会永恒存留。人类欣赏文学的经验和途径正在发生重要变化。3. 符号化。指某些符号开始入侵汉字系统，成为一种新的网络语言形态。它主要有三种形式：一是数字符号。利用阿拉伯数字谐音来替代某些语言，从而来简洁表达特定含义。如521(我爱你)、765(去跳舞)等。二是脸谱造型。通过标点符号的特定组合，来传递作者的某种情感和意向。如 :-)普通笑脸。:-<苦笑等。三是缩略语。大部分源于电报惯用简语，也有一些是网上特有的简体缩写。如CU（See You）、IC（I See）等。4. 图像化。网络社会是一个读图时代。图像信息的含量要大大超越文字媒体。如有的网络帖子加上了用标点符号组成的简明构图，“东边日出西边雨，道是无晴却有情”，其深层意蕴令读者浮想联翩。5. 节点化。指作品中的超文本热单词链接。网络文学语言常常呈现节点化的“热单词”或“热图形”，它们成为前台文本通往后台潜在文本的枢纽和通道。6.新奇化。网络文学新词语的大量涌现，预示着某种新力量、新思潮、新观念的崛起。有专家统计，在网上聊天室里较常用的网络语言已达2000多条。如“mm”（妹妹）、“bf”（男朋友）、“bt”（变态）等。而《中国网络语言词典》也出版在即，这将为网络信息的沟通，提供了解读的码本。新语境会造就新的语汇是不言而喻的。
审美取向的互动性。这也是超文本带来的结果。传统文学作品的欣赏，常常是单向度的。读者对作者无法进行沟通和施加影响，也不能改变原创作品的形态。而网络文学的欣赏却是双向度的，它能在不同程度上实现美学欣赏的交互性，使作者和读者相互沟通。作者可以在网上对自己作品进行解说，回答读者提问，并提供作品的文化背景和创作动机。读者可以直接参与作品的创作，改变作品的主题思想、情节结构、人物命运和事件结局。“互动性让身为内容的创作者能够和其他内容建立起关联，把你的东西摆在别人的作品中，加深你的分析和情景与其他人的关联，也让你对发表的分析有联想性的了解。网络真正的力量在于互动性，……互动性让人们对作品、主题、趋势和当中的想法产生兴趣，同时让作品有生命，不断进化，维持使用者的参与程度。”⑩ 比如一些互动小说《发条情色》、《活着，爱着》，就属于这种类型。可见，新媒体作品必须用一种新的美学取向来进行解读和欣赏。
网络文学的研究应该说还是刚刚开始。随着网络的延伸和普及，它将给传统的主流文学带来危机，并逐渐消解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界线，最终成为网络时代文学形态的主体。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发展趋势。至于网络文学这种新媒体艺术的正负面传播效应，我们将另撰文加以探讨。
注释：
①笨狸《织文成网》，http://www.qingyun.com/column/website/cycul.htm 。
②徐坤《也说网络文学》，http://pub.goldnets.com。
③假道《戏说网络文学》，book@peopledaily.com.cn。
④《网络文学的七种武器》，《北京日报》2001年6月21日。
⑤翟华《网络文学的眼睛、鼻子、嘴》，《中国青年报》2000年4月17日。
⑥[加]埃里克·麦克卢汉、[加]弗兰克·秦格龙编《麦克卢汉精粹》，何道宽译，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，第227页。
⑦[美]保罗·利文森《软边缘：信息革命的历史与未来》，熊澄宇等译，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，第138页。
⑧同⑥，第417页。
⑨[美]尼葛洛庞帝《数字化生存》，海南出版社1997年，第89、91、100页。
⑩[美]约翰·布洛克曼《未来英雄》，汪仲/邱家成/韩世芳译，海南出版社1998年，第246页。
《中文自学指导》2004年第3期
